我强忍着欲涌出眼眶的泪水走出家门
不知道多年以后,我是不是还会记起,今天的感觉。似乎特别的强烈。别,我须别过的东西太多。
几天前,因为一些原本不相干之事,敏感到草木皆兵,那些话刺在心里,梗在喉间,须得剔除。即使在我写字的此时,明知了误会,能怎样呢?在明知了误会的同时,也明知了厌倦,彼此厌倦,别吧,一个特殊的日子,不与他说别过,愿,从此陌路。
城区屋外,喧嚣的声音此消彼长。渗入耳膜,骚心扰肺,心绪更是不宁。
出去走走吧,一个人就行,让冷风吹冻今天的眼泪,为自己,在心里默祷,从此不再因他流泪。
由然生出殷切的心绪,我要回家看看母亲。
习惯性翻找饰盒,寻出家门钥匙,手袋揣起,似是这样做,才觉暖心。多少天没回了,心不安时,母亲的气息会让我感觉生活美好,我此时,最需要的安慰剂。
路程,约为半时辰的长短,乘车兜转间,下车。越过一小段泥路,家门就在眼前。
如往日,又见母亲站后窗口,倚着窗,看屋外。远远见我身影近时,她已转身拧开了门锁,将门虚掩。
进门。母亲接过手袋,接过我手里还未插进门锁的钥匙,只一句:“冷吧!”,我便将心柔软得酸涩,因母亲短短的一句,我心颤动到暖和,彼时,毋需寒暄,只对母亲微微一笑,意味深长。
母亲盯着我看,眼神慈悯。又柔声对我说:“好久了,也不回家来看看?”
母亲柔语中一个“家”字,不禁让我眼里蒙起雾色,忍着,悄悄侧转了身子,手背硬生生将眼里的雾气揉回。不待我答话,母亲已扭身往内房去,出来时手捧雕花红漆果盒。
果盒里盛着黑亮溢满奶油香味的瓜子,皱褶满身的绿色葡萄干粒。我眼神随着母亲的身子,转进厨厅,母亲手又端来浮着片片新茶的玻璃杯,冒着热腾腾水汽和着沿在杯口的七、八粒艳红枸杞,母亲笑语,枸杞明目。
换上母亲一针一线纳起的厚实软和棉鞋,久置皮靴里冷得麻木的脚趾立时暖和了起来,暖意遍及全身。
后窗口倚靠着铺有软垫的木质沙发,我手棒着电暖水袋,与母亲并坐。
低垂了眉目,看母亲在身边盘坐了双腿。母亲轻言细语,开始了她的问询,缓缓流淌的声音,氤氲了时光气息,那些或远或近的日子,就象遮窗的珠帘,摆下一串串细节——油香盐涩,岁月的天空,便如珠帘上映着的影和光,于暗淡或明朗之间。
母亲总是将心安放在她的孩子身上,无论她的孩子年纪如何,离家千里或咫尺。母亲话言,我姐和姐夫仍是一如从前,过着礼佛、平静、心淡、安然的日子,时时会回家来看望,陪她说说话。大哥和大嫂则因离母亲路途遥远,又因事业繁忙,多是藉以一根瘦弱的话线牵挂,偶尔忙里偷闲回家看望。倒是我不远不近,音信反到虚无。
母亲说着话时,又伸手捋起散我额上的一缕发。我垂下脸庞,手抚弄着暖水袋,躲闪母亲的目光,母亲仍是捕捉到我脸上的一些末细变化,母亲叹口气,又言:“囡,怎么脸色腊白。”
母亲旋即起身,示意我随她进内房。母亲敏捷地铺开叠于她床上的松软棉被,转身对我说:“囡,躺被子里歇着。”
我乖乖宽去裹我的外衣,钻进被筒,母亲将我的外衣压实被面,又扯了扯被头往我的肩头捻得紧实。
被子里满是母亲的气息,自我出生至长大后的离开,独自漂泊前,一直萦绕于身边的气息。此刻我感受的暖意,将我游离的心绪牵回胸腔,呼吸间,深嗅着直往心里钻久围了的母亲气息,我将眼帘轻轻闭起。
母亲悄无声息,坐于床缘。片刻,我感倦意袭来,恍惚间,仍感觉到母亲蹑手蹑脚的离开,并随手掩起了内房的门。
窗外有细碎的脚步和细碎的私语声,听不真切。恍然回到樱园梦里的时光,许多许多的熟悉,只在恍惚之间,我随即陷入了深邃的眠乡。
待母亲再次轻坐床缘,轻唤我时,一股浓郁的煲汤香味从厨厅飘进内房里来,我从绻缩的暖被窝内慢慢抬起身子,带着脸上的绯红和醺松睡眼,问母亲:“姆妈,好晚了吗?”母亲微笑着答我:“早着。囡,煲了汤,起来喝点。”
我穿衣起床,随母亲来到客厅。茶几上,母亲盛好乌鸡香菇煲汤,腾着热气,浮着灿星,喷着香。我手捧热汤,心腾如沸。吸溜着,又歪着头向母亲撒娇:“姆妈,你啥时去了市场,又煲了香汤。”
母亲眼里满满的尽是疼爱。看我馋样,母亲说:“囡,你睡香那会。”又说:“囡,汤养身子,往后空了,自己要学着煲啊!”
“嗯!”我轻应着母亲。
母亲收拾好碗筷。再过来时,望着后窗外的天空,母亲说:“囡,看是要下雪了。”
我随母亲的眼神望去,窗外天阴,沉沉的欲压下来。屋外不远,一树寒枝兀自向天,枝上立栖着上许多麻雀,树枝间蹦来跳去,忽而嘭响,朴棱着翅,群飞离了枝丫,忽又群回了枝上停歇,叽叽喳喳声音穿透窗棂,间或夹带寒风穿过空枝呼声如啸,听得真切,母亲说那是鸟儿在积雪。
儿时的记忆里,每年的这个季节,寒树枝上会有许多的鸟儿飞腾来去,如此之后,很快就会有或大或小的雪子子或雪花花飘落,这样的阴天,只有待雪落覆地之后才会放晴。
我不理会天空与屋外的变化,只在母亲的身边,贪婪地感受此时的惬意,与母亲闲聊日子长短,嗑着瓜子,饮着枸杞茶。
母亲却总是往窗外看天空,有些坐立不安。
母亲不忍,又终是没能忍住她不安的心绪。母亲轻声对我说:“囡,去吧,明儿还有上班,天要落雪了,啊!”
我应母亲:“姆妈,知道了。”
起身,换好来时穿着的皮靴,收拾好手袋。又将进家门时未派上用,放于茶几上的钥匙妥放入外衣的口袋,这样做着,我似是将家的安慰和温暖同时揣进了心窝里面。
和母亲道声:“姆妈,我走了!”
母亲替我开门时说:“囡,空了回,啊!”
我强忍着欲涌出眼眶的泪水,走出家门。
阴沉的天空,果真飘起了飞絮,洁白,漫舞。母亲站在后窗口,我在此时尚还稀疏、飞舞的雪花中,母亲暖暖的目光,送我背影远去……